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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本大作的後盾

 日本關東軍高級參謀河本大作(一八八三-一九五五),埋置在瀋陽西郊皇姑屯附近南滿鐵路與京奉鐵路的交叉點的多量炸藥,不僅炸死了中國軍閥的東北王張作霖,並且還害死了日本軍閥巨擘、政壇強人田中義一;而河本本人卻只受到「編入預備役」的處分。他樂得脫下軍服,換上西裝,逍遙自在的奔走於東京和瀋陽之間,繼續參與所謂「解決滿蒙問題」的陰謀活動,「九一八」之後,公然出任「南滿鐵路」理事,「滿鐵煤礦」理事長;及至太平洋戰爭時期,更是一手掌握了在日軍佔據之下的我國山西全省的產業開發。戰後,被閻錫山扣留,直到民國四十四年才死於太原。

 

 在當年的河本大作,只不過是一個大佐官階的參謀,他捅出了那樣大的紕漏,居然連決心整肅軍紀的日皇裕仁都拿他無可奈何,這並不是河本個人神通廣大,而是在日本陸軍中的一群中堅幹部有一個小組織,在作他的後盾。這個小組織,乃是昭和時代侵略中國的總指揮部,也是所謂「昭和軍閥」的主流勢力。它的領導人,就是我們現在要談到的永田鐵山。

 

 永田鐵山(一八八四-一九三五),是日本長野縣人,世代業醫,他的父親在家鄉諏訪郡做一個小醫院的院長,養育九個子女,食指繁多,生活艱苦,中年積勞病故,臨終,對他說:「鐵山!你一定要做個優秀的軍人……」。

 

 當時的明治政府,厲行中央集權,銳謀富國強兵,人民稅負奇重,普遍生活窮困,農村裡聰明上進的子弟,到了中學程度,讀文學校膏火不繼,只得向既免學費又有出路的軍事學校去謀發展。加上正當甲午戰爭之後,「征取滿蒙」「雄飛大陸」的口號,對於憧憬著將來的少年們,有很大的誘惑力。在父親遺命和時代潮流雙重驅策之下,永田鐵山於十四歲考進了陸軍「東京地方幼年學校」,經「中央幼年學校」到「士官學校」,受到三個階段為時六年多的軍官養成教育,先後以中央幼校第二名、士官學校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畢業;四年之後,更考進陸軍大學受深造教育三年,又以第二名畢業。

 

 按照日本陸軍慣例,陸大畢業的優秀份子,都會陸續調到「陸軍省」(軍部)「參謀本部」(軍令)「教育總監部」(軍訓)所謂「中央三官衙」擔任幕僚工作,或在陸大作教官,然後再按各人在學生時代攻讀外國語文的專長,先後派到各國去研究進修並擔任情報調查工作兩年。這些在中央服務的優秀份子,被稱為「省部幕僚」,大致都會一帆風順地往上爬,升到將軍,並不困難。至於考不上陸大的人,如果也沒有其他特長,那就只有一直待在部隊裡,夏天汗流浹背,冬天堅冰凝髭,勞苦不停地訓練士兵,這種軍官,被稱為「隊附將校」,他們的升遷非常困難,都在大尉到中佐的歷程中紛紛退役。

 

 

 

永田鐵山的才能

 陸大畢業後的永田鐵山,立即被分發到教育總監部,不久,他就嶄露頭角,主稿制定「軍隊教育令」。當時的教總本部長(和陸軍次官、參謀次長地位相等)本鄉房太郎中將,看到這位初出茅廬的永田中尉,竟然能夠擔當起籠罩全軍教育的劃時代的大方案,大感驚異,讚賞不置。一九一三年,永田晉升大尉,自此十年之間,先後三度被派駐歐洲,為時六年。他是一個絕頂聰明而求知慾旺盛的人,加上德文基礎打得很好,當時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他密切注意戰況,同時對於各國戰略資源、工業水準、以及投入其人力、財力、物力、而發揮總體戰功能的總動員體制,有深入比較的研究。一九二零年,他向日本陸軍當局提出了一篇內容宏富的「國家總動員意見書」,被在大正後期到昭和初期兩度出任陸軍大臣的宇垣一成(士官一期)大將稱讚為比德國魯登道夫將軍的總體戰論更為精彩。
其後,日本逐漸實施的國家總動員計畫,永田的建議不僅多被採納,並且也是主要的推進者,大致發生了下述幾點重大的作用:

一、樹立總動員體制:一九二六年,陸軍省增設「整備局」,轄「動員」「統制」兩課,永田擔任動員課長;在內閣方面,則新設「設置國家總動員機關準備委員會」,由內閣法制局長官兼任委員長,各省推派委員及幹事各一人,永田為代表陸軍省的幹事,實際主持該委員會業務,領導總動員體制的規劃。他不僅要求重整軍備,而且要求政治、教育、經濟、社會一切都納入總體戰的範疇之內,樹立國家總動員的體制;藉此壓倒標榜民主自由的政黨政治,造成軍國主義的國家。

二、國民精神的總動員:一九一九年,永田奉命擔當思想問題的研究,由於他的建議與規劃,陸續將年輕優秀的退役軍官安置到文學校擔任教官,實施學生軍訓;對社會青年則設置「青年訓練所」;同時配合「在鄉軍人會」活動的加強,把忠君愛國思想、皇道神權意識,注入到社會各個階層、各個角落,以團結國民精神、統一國民行動。宇垣一成曾經在日記上誇下海口說:「無論平時戰時,舉七千萬同胞,在至尊統馭之下,奔馳赴命者,唯我普遍觸及二十餘萬現役軍人、三百餘萬在鄉軍人、五六十萬中上級學生、千餘萬青少年之陸軍,足以當之。」

三、武器裝備現代化:大戰期間,歐洲戰場上出現了飛機、潛水艇、戰車、巨砲、輕機關槍,甚至連毒氣也成了武器,使日本軍人感覺到十年前日俄戰爭時代的槍砲,完全成了廢物;日本如果不能及時實施武器革命,在世界上將無法生存。永田鐵山於一九二四、二五兩年中,以陸軍省軍事課中佐高級課員(相當副課長)的本職,擔負預算配當、行政支援等審議協調的任務。他曾經秉持陸相宇垣一成的指示,研定裁減四個師團(將二十一個師減為十七個)的常備兵員,拿節省下來的人事費,發展飛機、戰車、重砲等新武器,例如野戰大砲的射程,就由五、六千公尺延伸到萬公尺以上;同時,永田還主張保護國產汽車工業,促進重工業的發展,並且支持國防科技的研究;甚至有一個軍醫石井四郎,在哈爾濱設立以中國活人實驗毒菌武器的秘密機關——「七三一部隊」,也是永田大力支持的。

四、戰略資源的需求:歐戰中,德軍在凡爾登戰役發射砲彈二千萬發,法軍在索姆戰役發射三千四百萬發;另一方面,美國因為對德作戰而一時禁止向日本輸出鋼鐵。這兩個情況,使日本軍人憬悟到:未來的戰爭,必須確保大量的煤鐵以及其他戰略資源的供應無缺;否則,不用說競逐東洋霸權,就連國家生存也無法保障。陸軍省特地於一九二一年開始設立「作戰資材準備會議」,稍後,由歐洲歸國的永田擔任該會「幹事」,一九二六年更擔任「專務」。明年,田中義一出任首相,立即在內閣設立「資源局」和「資源審議會」,職掌資源的調查保育和統制運用。可是,日本乃是一個資源貧乏的島國,點石不能成「鐵」,挖土不能當「煤」,她所需要的許多種戰略資源,非求之於國外不可,所以一意推進國家總動員的永田鐵山,很早就懷有所謂「建立日滿經濟集團,自給自足」的幻想,而萌生了「必須以武力解決滿蒙問題」的侵略意識。

 

 

 

二葉會與一夕會

 一九二一年十月二十七日,在德國南部「巴登巴登」一家溫泉旅館中,有士官十六期三傑之稱的永田鐵山(駐瑞士武官)、小畑敏四郎(駐俄武官)、岡村寧次(參謀本部員)三人相聚海外,暢談達於深夜;第二天,駐在柏林的十七期同學東條英機也趕來參加,相約在歸國後,為「改革軍制」「刷新人事」「建立總動員體制」共同奮鬥。

 

 兩年後,他們先後回到國內,加上河本大作、板垣征四郎,六個人經常聚談,逐漸聯絡了下列十五期至十八期同學十九人,形成了一個表面上是聯誼性質的小組織,取名「二葉會」。

 

姓名

士官期別

陸大期別

一九二三年

當時官職

說明

永田

鐵山

16

23

中佐,教育總監部第一課課員。

一、二葉會以士官十六期同學為中心,永田、小畑兩人後來發生派系鬥爭,小畑被排斥,永田居於領導地位。

二、岡村、板垣、土肥原、磯谷四人,早在士官肄業時代,相約向大陸發展,是侵略中國的四個主角,有「支那通四將軍」之稱,永田為他們的後盾,也是他們的總指揮。

三、東條是永田的得力助手,和岡村等四人也有密切關係,到了二次大戰期間,被近衛文磨拔擢東條為陸軍大臣,並推薦他繼任首相,才造成他在日本軍閥中空前未有的獨裁地位。

四、河本大作也是有名的「支那通」,一九二六年三月升大佐,出任關東軍高級參謀。此後,二葉會一直掌握了關東軍參謀部,由永田在東京遙控,作為侵略中國的先鋒隊。

五、東條、板垣、土肥原戰後均為A級戰犯,同被遠東軍事法庭判處死刑。

敏四郎

16

23

中佐,陸軍大學教官。

岡村

寧次

16

25

中佐,參謀本部員,支那班服務。

東條

英機

17

27

少佐,陸軍大學教官。

河本

大作

15

26

中佐,參謀本部支那班長。

板垣

征四郎

16

28

中佐,參謀本部員,兵要地誌班服務。

土肥原

賢二

16

24

中佐,參謀本部員,在北京做特務工作。

磯谷

廉介

16

27

中佐,第一師團參謀。

山岡

重厚

15

24

中佐,陸軍大學教官。

最後任中將,第九師團長。

小笠原

數夫

16

28

少佐,第六航空隊附。

盧溝橋戰爭時,任中將,關東軍飛行集團長。

小野

弘毅

16

23

中佐。

最後任少將。

黑木

親慶

16

24

已退役。

一九二零年少佐退役,為奔走於日本與中國之間的所謂「大陸浪人」。

渡久

17

25

少佐,參謀本部員,支那班服務。

最後任中將,第十一師團長。

松村

正貞

17

28

少佐。

最後任中將,下關要塞司令。

飯田

貞固

17

24

少佐,陸軍大臣秘書官兼陸軍省副官。

最後任中將,第十二軍司令官。

工藤

義雄

17

27

少佐。

最後任少將,第二步兵旅團長。

岡部

直三郎

18

27

少佐。

最後任大將,駐漢口第六方面軍司令官,戰後死於上海獄中。

山下

奉文

18

28

少佐,陸軍省軍務課課員。

太平洋戰爭中有「馬來之虎」之稱,最後任大將,第十四方面軍司令官,戰後在菲律賓被處死刑。

中野

直三

19

29

少佐。

最後任少將,第十六步兵旅團長。

 

 當二葉會經常聚會期間,有一個士官二十二期的鈴木貞一,和永田非常接近,並且先後和土肥原、岡村、板垣在中國共過事。他受永田的示意,逐漸聯絡到二十期到二十五期同學二十三人,於一九二八年十一月,也組成了一個稱為「無名會」的小組織。第一次聚會,由陸大教官石原莞爾中佐報告「立體戰爭論」(空軍作戰);第二次聚會,熱烈討論「滿州問題」,接近尾聲時,才發現他們敬佩的學長永田鐵山大佐,不知何時坐在會場一角靜聽。會後,永田邀他們去痛飲了一番。

 

 一九二九年五月,一方面,是剛統一的中華民國,發生了軍閥李宗仁、馮玉祥的叛離中央;一方面,是一年前炸死張作霖的陰謀暴露,以永田鐵山為首的那一群日軍中堅幹部,為了加強對中國的研究,和團結起來擁護他們的同志河本大作,於是就把二葉會和無名會合併在一起,改稱「一夕會」,但形式上兩會仍然各自存在。一夕會的成員如下:

 

姓名

士官期別

陸大期別

一九二三年

當時官職

說明

鈴木

貞一

22

29

少佐,參謀本部作戰課員。

戰時升到中將,任東條內閣企劃院總裁,貴族院議員,戰後,A級戰犯,判無期徒刑,一九五六年釋放。

石原

莞爾

21

30

中佐,陸大教官。

鈴木、石原早已和二葉會有連絡,關於石原資料,本文下篇將有詳細說明。

土橋

勇逸

24

32

少佐,陸軍省軍事課員。

與鈴木貞一同為一夕會聯絡人。最後任中將,第三十八軍司令官,駐曼谷。

武藤

25

32

少佐,參謀本部員。

一夕會重要分子,昭和軍閥後期要角,最後任中將,第十四方面軍參謀長,駐菲律賓。戰後,A級戰犯,被判處死刑。

橋本

20

28

中佐,參謀本部編制班長。

盧溝橋戰爭時駐華北日軍少將參謀長。一九三九年升中將,參謀本部第一部長,因諾門坎對俄戰敗,退役。

草場

辰巳

20

27

中佐,兵器本廠服務。

最後任中將,大陸鐵道司令官,戰後自殺。

七田

一郎

20

31

中佐,陸軍省人事局課員。

最後任中將,五十六軍司令官,駐日本北九州。

橫山

21

27

中佐,資源局課長。

最後任中將,十六方面軍司令官,駐日本北九州。戰後,死於東京巢鴨戰犯監獄中。

町尻

量基

21

29

中佐,參謀本部員。

最後任中將,駐屯越南日軍司令官。

鈴木

率道

22

30

少佐,砲兵大隊長。

最後任中將,第二航空軍司令官,駐長春。

本多

政材

22

29

少佐,陸軍大臣秘書官。

最後任中將,第三十三軍司令官,駐緬甸。

北野

憲造

22

31

少佐,步兵大隊長。

最後任中將,第十二方面軍司令官,駐東京。

牟田口

廉也

22

29

少佐,陸軍省軍事課員。

發動盧溝橋戰爭的駐北平日軍聯隊長,最後任中將,第十五軍司令官。

村上

啟作

22

28

少佐,陸大教官。

最後任中將,第三軍司令官,駐偽滿延吉。戰後死於西伯利亞集中營。

根本

23

34

少佐,陸軍省軍務局支那班課員。

最後任中將,駐華北方面軍司令官。

岡田

23

34

少佐,陸大教官。

最後任中將,第十三方面軍司令官,駐名古屋,因縱容部屬將美國活人解剖,戰後被處死刑。

清水

規矩

23

30

少佐,參謀本部員。

最後任中將,第五軍司令官,駐偽滿掖河。

沼田

多稼藏

24

31

少佐,陸軍省整備局課員。

最後任中將,南方軍(南洋)總參謀長。戰後逮繫巢鴨戰犯監獄,一九五零年釋放。

加藤

守雄

24

32

少佐,陸軍省人事局課員。

最後任少將,仙臺地方幼年學校校長,一九三九年死亡。

深山

龜三郎

24

32

少佐。

飛機失事死亡。

田中

新一

25

35

少佐,教育總監部課員。

最後任中將,緬甸方面軍參謀長。

富永

恭次

25

35

少佐,參謀本部員。

最後任中將,第四航空軍司令官,駐台灣。

下山

琢磨

25

33

少佐,教育總監部課員。

最後任中將,第五航空軍司令官,駐漢城。

 

 

 

武力驅逐張學良

 綜合一夕會發起人鈴木貞一、土橋勇逸、根本博在戰後的回憶:當年,他們那個小組織多次會談,除了談到日本陸軍的改造之外,還有兩個重點話題,一個是由於航空逐漸發達,蘇聯部署在海參崴一帶的空軍已能直接轟炸日本本土。因此,他們認為日本必須囊括滿州,俾在對俄作戰時禦兵於境外,並先發制人,一舉摧毀遠東地區俄軍力量;還有一個重點,就是日本缺乏戰略資源,必須取之於滿州。如能確實掌握滿州,則一方面可以遏阻蘇聯南下,一方面可以對支那增加壓力。所以必須「以解決滿蒙問題為日本的中心國策」。而解決的方法則是「發動武力驅逐張學良」。

 

 然而,發動武力可不是說到就能辦到的事情,永田、鈴木他們也曾商量到必須先在人事方面動腦筋,使自己同志占據要津,然後才能發動的起來。河本大作於一九二六年出任關東軍高級參謀,就是他們的第一步棋;第二步,由河本把長於作戰計畫的石原莞爾中佐弄去,擔任作戰參謀;沒想到河本炸死張作霖的陰謀暴露,非離開不可,於是就又推出與石原關係密切的板垣征四郎大佐繼任高級參謀。

 

 一九二九年七月,宇垣一成大將復任陸軍大臣。他是亟圖「解決滿蒙問題」的人,在他的日記中曾經記有:「滿州內蒙,應和日本成為一個經濟單位,此乃日本最低限度之生存條件。」(一九二六年十一月)「對支那關係,乃日本存亡、國民死活之重大問題。帝國對支那立場,有全般的與特殊的之分,特殊的,即為滿蒙;滿蒙對策之基點為:﹙一﹚包容入帝國領土,﹙二﹚使之獨立為帝國保護領或自由國,﹙三﹚更謀我經濟進展並擴張權益……」(一九二八年九月)。

 

 宇垣上臺之後,有一個曾與河本大作通謀炸張作霖、並且等於是二葉會、一夕會高等顧問的士官十三期學長建川美次少將,立即由駐華武官調參謀本部,接任主管情報謀略業務的第二部部長;同時二葉會的要角岡村寧次大佐,也當上了主管佐尉官人事的陸軍省人事局補任課長;一年後——一九三零年八月,素為宇垣所賞識的永田鐵山大佐,就任陸軍省要津的軍務局軍事課長。此時,正當我國爆發中原大戰、軍閥政客囂聚北平、舉行所謂擴大會議、張學良派兵入關擁護中央定亂之際,面對中國動亂的日本軍閥喜出望外,立即派永田及參謀本部支那課長重藤千秋、陸軍省支那班長根本博,到瀋陽、北平、天津觀察形勢,與關東軍參謀板垣、石原、天津特務機關長土肥原、北平助理武官鈴木貞一等同志交換意見,在瀋陽秘密決定了「發動武力解決滿蒙問題」的原則。

 

 

 

精心炮製「九一八」

 在永田鐵山觀察了中國東北華北情勢、回到東京之後,「武力解決滿蒙問題」,立即日本陸軍全軍在一九三一年度的主要課題。今天,我們還可以從日本現存的許多片段史料中,輯錄出下列幾點情況,了解到它的真相:

一、一九三一年初,陸軍大臣宇垣一成通告各師團長,指示應就積極充實國防和重視滿蒙問題,對國民展開啟蒙活動。

二、四月一日,舉行師團長會議,參謀本部第二部長建川美次提出「情勢判斷」文件,並做口頭說明:「我帝國如不能自海外獲得獨立性的資源與市場,則不可能保障國家的存立。帝國國策,在把握一切機會,獲得海外領土或擴張勢力範圍。從各種觀點而言:適合此目標的地方,就是和帝國接壤的滿州和東部內蒙古,乃至西伯利亞。」建川並且指出:「當前急務,是要陸軍統一決心,立定信念,對政府和國民加以指導和鞭撻。」

三、建川演說的第二天,宇垣陸相在對師團長訓話中又特別提到:「作為一個經濟單位,日本是不夠完全的,所以解決滿蒙問題,絕不可欠缺。」

四、四月中旬,內閣改組,南次郎大將就任陸相。他閱讀了「情勢判斷」之後對建川說:「這個文件很不錯嘛!我完全同意,幹一下如何?」

五、六月十一日,南次郎秘密設立了一個委員會,以建川為委員長,同時在中央三官衙作課長的二葉會要角永田鐵山、岡村寧次、渡久雄、東條英機、磯谷廉介都是委員,很快就作成了「滿蒙問題解決方策大綱」。

六、在華北方面,天津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企圖利用閻錫山、石友三作亂,牽制張學良派駐關內的東北軍,以便利日本關東軍在東北突襲瀋陽的陰謀。六月十四日午夜,一架日本飛機由大連秘密載送閻錫山回到山西大同;七月二十日,毫無心肝的石友三在河北順德叛國倡亂,但閻錫山怎麼肯上日本人的當來危害自己的國家?所以他絕無動靜,於是石友三之亂很快地就被敉平,結果土肥原承認吃了閻錫山一記悶棍。

七、永田鐵山應石原莞爾的請求,從日本國內運送了兩門二十四吋口徑的攻城巨砲到東北,於七月間在日本軍營中完成安設砲位,準備在發動武力時轟擊中國軍營及飛機場。

八、關東軍司令部正式擬訂了一個「滿蒙問題處理案」,明言:「利用支那政情的變化,在東北四省實行某種謀略,造成行使武力藉口的機會。」所謂某種謀略,列有四個目標:1.內蒙獨立案,2.間島(延邊)獨立案3.北滿(哈爾濱)騷擾案4.排日大暴動案。於是,就有一個曾經在東京大地震時殺害無辜,被判重刑坐牢,後來保釋出獄,受到建川、河本、永田的庇護,跑到我國東北作浪人的前憲兵大尉甘粕正彥,擬具了一個「間島暴動計畫」,送到東京請永田裁決,永田用朱筆批示:「應做更大規模的設計。」又有一個大川周明博士,計畫暗殺幾個在東北賣鴨片的日本浪人,激起衝突的計畫;還有一個律師中野琥逸,打算炸毀遼陽鐵橋……許許多多的陰謀詭計,石原莞爾都不以為然,結果還是照他自己策劃的辦法,把柳條溝附近的南滿鐵路炸掉兩截鐵軌,製造出「九一八事件」。

 

 二次大戰之後,設在東京的遠東軍事法庭,以「九一八」為起點,追究日本戰犯的罪行,結果由當年的關東軍高級參謀板垣征四郎揹起了「解決滿蒙問題」的全部陰謀責任,走上了絞刑臺。後來,日本的史籍多半含含糊糊地說:九一八事件是幾個關東軍參謀搞出來的,連司令官本庄繁都被矇在鼓裏;又說:日本陸軍中央派建川美次去制止關東軍的行動,卻被板垣把他歡迎到料亭(酒家)灌醉了,等於軟禁了一夜。這些都是避重就輕的說法,把責任推給板垣了事,是不足憑信的。現在我們從以上的史料中,顯然足以了解:永田鐵山才是精心炮製「九一八」事件的主謀者。

 

 九一八之後,日本囊括東北全域;一九三二年,發動松滬之戰,製造偽滿洲國;一九三三年,悍然退出國聯;旋即攻陷熱河,迫近平津;五月底,簽訂塘沽停戰協定。日本方面認為是:「滿州事變到此告一段落。」此時,擔任陸軍大臣的荒木貞夫(士官九期),是一個武士道精神鍛鍊出來的國粹派軍人,他在對群眾講話時,「皇國」「皇軍」「皇道」等詞彙成了口頭禪,於是言論界就稱他和他的盟友真崎甚三郎兩人是「皇道派」的領袖。他們兩人一向不計較階級差別,樂於接近「青年將校」。在九一八之後,由於二葉會、一夕會中堅幹部們的簇擁,登上了陸相的寶座。當時陸軍涉及政治性的事項要比以往繁重的多,陸軍省的軍務局長職務最為重要,一般人都認為永田鐵山少將是最適合的人選,想不到荒木卻擢用了武將型的山岡重厚,而任用永田為參謀本部第二部長,在其他人事方面,也多偏重於皇道派,使很多人感到不公平。

 

 一九三三年六月,陸軍省和參謀本部舉行聯席會議,研討國防方針,參本第三部長小畑敏四郎是對俄作戰專家,主張在蘇聯武力尚未充實以前,一舉打垮遠東俄軍力量,以鞏固北方安全;永田則認為:目前日本已和支那關係惡劣,不宜兩面樹敵,而且就軍需動員的觀點來說,如果不能得到支那的資源,也不可能支持長期的對俄戰爭。所以他主張:「一方面擴大在滿洲的成果,一方面對支那併用威壓的謀略,使之屈服,俟國力充實,再對付蘇聯。」小畑又強調:「1.威脅日本的,是蘇聯,今天以蘇聯一國為對象的自衛,已經感到困難,不宜再以支那為敵;2.一旦和支那全面戰爭,短期內難望終結,將極度消耗國力,應盡量不用實力,而謀求和協途徑;3.尤其是和支那戰爭,將有與全世界為敵之虞。」……兩人反覆辯論,發生了激烈爭執。永田與小畑,士官、陸大都是同期,並且同是二葉會的發起人,一向相處很好,但自荒木上台之後,小畑是皇道派的靈魂,而永田則是孤立於皇道派的重圍之中,在感情上產生了裂痕,而藉政見的不同爆發了衝突。

 

 此時,日本的首相是退役海軍大將齋藤實。他為了確定外交政策,和謀求解決陸海兩軍要求擴張軍備的財政困難。在十月間,召集首、陸、海、外、大藏「五相會議」。荒木陸相提出陸軍所草擬的「帝國國策」,強調擊滅蘇聯在遠東勢力的重要性,要求對俄實行防禦性的戰爭。但是八十歲的老藏相高橋是清表示軍費困難,新上任的外相廣田弘毅是喊著「協調外交」的口號,而懷著對列強友善以圖孤立中國、壓迫中國的陰謀,都極力反對對俄挑釁。最後決定的「外交方針」中,對支(中國)方策乃是:「實現在帝國指導之下的日滿支提攜互助」「統制滿州國經濟及與日本之經濟調節」「臨之以嚴峻態度,使其放棄反日政策,根絕排日運動」「徹底促使其循我國方針解決各項具體案件」。至於對蘇方策則為:「當始日蘇與滿蘇關係融和,……在確立並準備軍事、外交及其他諸端之同時……對蘇避免衝突,極其重要。」

 

 這樣的外交方針,對日本陸軍而言,是完全否定了皇道派的對俄防禦戰企圖,而肯定了永田鐵山繼續侵略中國的主張。於是不久之後荒木下台,小畑失勢,日本陸軍成了永田鐵山的天下。他的盟友岡村寧次、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賢二、磯谷廉介乃至梅津美治郎、多田駿、酒井隆一干人等,都是在他的設計與指揮之下積極展開了分割華北的活動。

 

(下期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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